談起陳德森，或許人們首先想到的是他的作品。

諸如《十月圍城》、《一個人的武林》等等。

這位已經63歲的導演，雖然步入花甲之年但酷愛炫酷動作片，

此前還剛剛拿出了自己的新作，由劉憲華與何潤東主演的《征途》。

但如果對香港娛樂史有一些了解的話，就會發現陳德森最出名的其實不是導演的身份，而是成龍的第一個助理。

將時鐘撥回45年前。

那一年23歲的成龍手握《蛇形刁手》、《醉拳》意氣風發，一時風頭無量，走到哪里都是呼朋喚友招搖過市，好不威風。

回想起那個人生階段，成龍用「窮人乍富」來形容自己，買豪車買名表，流連風月場所，連身后的兄弟們都要遵循他的規格，每個人都要在他的資助下買私家車。

「成家班一共16輛車子，加我一共17輛，一模一樣開出去，多威風！」

而陳德森，就是手握頭車方向盤的男人。

那一年陳德森才18歲，機緣巧合下稀里糊涂當上了成龍的助理，他不知道為何這麼紅，只知道成龍是「嘉禾一哥」，而自己就是名副其實的「嘉禾二哥」。

右二：陳德森

成名后各種合作紛至沓來，但由于成龍貪玩常常神龍見首不見尾，所以冒著汗珠的甲方們都只能找助理，也就是陳德森談。

大哥長小弟短，陳德森看盡了老板們諂媚的嘴臉。

而另一邊，出手闊綽的成龍發達不忘身邊人，還經常給陳德森發放福利。

買衣服時要給他挑一套，住酒店成龍住多好的，他就住多好的，第二天成龍幾點起，他就跟著幾點起，「嘉禾二哥」絕不是虛名。

但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不管是過去還是今天，這樣一個每天只吃喝玩樂的職業，放在任何一個人身上都要燒三柱高香，可當時的陳德森卻起了異心——

他想當導演。

沒過多久，在某個夜晚的兜風中，陳德森戰戰兢兢說起了自己的向往，辭了助理的職務，轉身當起了場記，成了歷史上第一個炒成龍魷魚的人。

而成龍介懷在心，整整20年都沒搭理他。

有意思的是，20年后陳德森學成歸來，將劇本往桌子上這麼一放，

一不小心，又成了嘉禾與成龍的勞燕分飛的見證人。

實乃一生之「敵」。

——《特務迷城》

電影特務迷城是2001年，由陳德森執導、成龍主演的懸疑動作片。

這部電影由嘉禾投資制片，在韓國、土耳其多地拍攝，總投入超過1.7億港元，后來一度超支到了2億港元。

再加上宣傳費的1000萬，保守估計也要2.1億港元，創作當時之最。

行將就木的嘉禾幾乎把所有家當都壓在《特務迷城》身上，可最終票房卻讓成龍寒了心，亦成為壓垮嘉禾的最后一根稻草，這對相持30年的黃金搭檔也就此作別。

為何至此？

一切都要從電影本身說起——

一、

「小北」（成龍飾）是一名健身器材銷售員，他自幼習武身手矯健，眼光也很靈活，總幻想自己能當特務。

一日，小北在商場閑游，正巧遇上劫匪搶劫銀行，小北見義勇為，帶著一袋錢閃轉騰挪，最終挫敗了劫匪的搶劫計劃，大獲成功。

因為媒體的大肆報道，小北被一個名叫「廖友」（曾志偉飾）的中年男子盯上。

廖友稱小北就是自己客戶「樸元正」失散多年的兒子，如今看到電視台報道后就火速找到他認親，并且叫他去韓國漢城，見他爸爸最后一面。

寧可信其有，小北就這麼踏上尋父之旅。

樸元正的真實身份就是北韓特務。

到了漢城醫院，病入膏肓的樸元正給了小北一把鑰匙一個十字架項鏈而后便一命嗚呼，臨走前讓他玩一個游戲。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小北通過父母墳墓前的刻字，算出一個地點：土耳其銀行。隨后只身前往。

小北猜對了，到達土耳其銀行后，小北通過父親的名字以及胸前的掛墜，順利拿到一袋子錢。

當他以為游戲已經結束的時候，突然發現，他的錢或許是父親遺產中最不起眼的一種。

因為在拿到這筆錢后，他先是出銀行被一群年輕混混堵截圍毆。

再是到澡堂被一群黑衣人暗算追殺。

幾乎每個人都在問他：東西在哪？

而小北根本不知道他們到底要什麼。

后來，在CIA的協助下小北這才知道，原來父親樸元正生前有一個未完成的生意。

幾個月前，一位美國科學家研究出一種碳菌，幾克這種碳菌就能殺死一村子的人，而試驗的第一個場所就是土耳其的某個村落。

碳菌散布后，村民身體每況愈下，大批大批死亡，后來發生暴動，村民殺了所有科學家，卻沒有找到碳菌。

因為碳菌早就落到樸正元手上，而且找好了買主。

過程中，小北認識了女孩「小詠」（徐若瑄飾），又通過小詠知道了與父親樸正元合作的買主就是單于（吳興國飾）。

單于為了得到碳菌不惜用美人計，小北最后將碳菌交給了單于。

但小詠在離開單于后很快就因為毒癮發作而死，而后小北良心發現，又去追趕單于，通過一段激烈的追車戲與油罐車爆炸后，單于終于落網。

而結局中，碳菌，竟又讓廖友拿走了。

二、

不同于成龍以往的電影，由于主角一直被兩方勢力爭奪卻不自知，所以本片始終貫徹著一種莫名的壓抑和迷惘的情緒。

再加上國語版本配音像早期西方片那般生硬，背景音樂自有一股朦朧隔閡感，這就導致《特務迷城》是成龍作品欄里最不起眼的一個。

而且，最重要的是本片結局突然殺出一個程咬金，曾志偉飾演的廖友憑空出現，拿走了渲染了一整部戲的關鍵道具「碳菌」。

而碳菌的下落也并沒有表明。

再加上廖友的身份，土耳其村民的下落等等，均沒有一個完整的答復，整個電影像極了一個半成品。

而事實是，它就是一個半成品。

《特務迷城》的另一半其實是由張智堯、方子璇主演的《特務迷城2003》，整片只有30分鐘，但不在院線播出。

在哪呢？

在網絡上。

是的，早在2001年，嘉禾就玩起了流媒體了。

當時香港富商林建岳想收購嘉禾，被台灣電子巨頭宏碁截胡，得益于后者在互聯網方面的成就，嘉禾與宏碁創立了一家名叫I—Content的互聯網公司，專門負責媒體業務。

為了給公司造勢，嘉禾特別制作了《特務迷城2003》，在《特務迷城》上映的同時，該片同時在網站上播出。

可當時才2001年，很多人別說網絡視訊，就連上網的條件都不算普及，很多人看完電影后根本沒有機會接觸到這部短片，這就極大抵消了電影的魅力，。

嘉禾這一波，算是畫蛇添足，作繭自縛。

三、

原片就是一部「閹割版」也就罷了，另一方面，大陸觀眾看的版本又刪了10分鐘。

片中成龍到達土耳其后，有一場是在大眾澡堂的戲，一群人沖進去不由分說就開打，成龍由于沒有機會著裝，所以一直都光著屁股。

一邊打，一邊還要遮眼重要部位，整個電影可以說這一段就是最出彩的段落。

可惜的是，可能是出于私密原因，當時大陸版本把這一段全部刪除。

雖然對劇情并無影響，但投奔成龍而來的觀眾直接少了一份硬菜，再加上嘉禾本身的騷操作，這就導致大陸觀眾看的是「閹割中的閹割版」，場外還有盜版肆意橫行，也難怪《特務迷城》反響不大了。

四、

片中有一場戲，差點要了成龍的命。

如果看過本片相信對結局印象深刻，電影中油罐車的段落更像是為了突破而硬加上去的玩命戲。

成龍開著一輛不能停止的油罐車，還要跳出車外落到高架橋的護網上，整個橋高50米，成龍扯破護網一路跌到地面才行，而油罐車就是真的點爆了一個油罐車。

翻開當年的新聞，由于劇組太「真材實料」，油罐車爆炸后，土耳其當地的人都以為地震了。

五、

特務迷城上映于2001年，前文說到，總投資達到2.1億港元，創造當時歷史之最，但票房卻并不理想。

香港票房僅3001萬港元，內地票房4000萬，全球總票房也不過是2050萬美元。

換算完匯率之后不過是1.7億元，按照1/3的回報比例來看只有5600萬左右，這一來二去，嘉禾的2.1億其中有1.5億打了水漂。

本來香港電影就日薄西山，如今大廈將傾獨木難支，1.5億的窟窿直接壓垮了嘉禾，從此就一蹶不振，在陸續出了幾部小成本電影后，在2003年徹底斷糧，沒過多久就在2008年被收購。

而成龍，則投靠到了英皇電影，楊受成的門下。

六、

在接到這個劇本的時候，陳德森或許不知道自己將成為把成龍趕走嘉禾的人。

片中客串的陳德森

那一年在山下，主駕駛位的陳德森顫顫巍巍地說出自己想要離職的消息，他不敢回頭，在后視鏡就看見成龍充滿鄙夷和不屑的臉。

良久，成龍悻悻然說道：「有什麼不滿意的？」

「沒有。」陳德森回。

「那為什麼想離職？」成龍開始追問。

「我想當導演」陳德森吭哧了一聲

「下個禮拜陳勛奇有個電影開，你去做場記吧」成龍撂下這句話，二話不說就開車走了，留下風中凌亂的陳德森。

后來，陳德森從場記開始做起，再到《我的老婆不是人》拿起導筒，雖然并沒有做到風生水起，但最起碼堅持了下來。

但在這20年內，成龍卻與陳德森再無交集。

「后來，我在一個場合見過成龍，我喊了一聲大哥，他沒理我。」陳德森說。

《特務迷城》的劇本是良師益友陳可辛推薦陳德森拿下的，本來打算找金城武演，但成龍看完后主動撥動了陳德森的電話，想演這個劇本，并敲定陳德森位導演。

見成龍前，陳德森猛灌了幾口酒，這才壯著膽推開了門，但見到成龍后反而放松了許多，兩個人聊起過去的事，成龍直言不諱：

「我跟你講陳德森，從沒有人跟我辭過職的，只有我炒人魷魚，你是第一個也是最后一個！」

但說起這二十年為何沒理他，成龍說道：

「陳德森你聽著，這二十年我一直都在看著你，我是覺得你真的有努力，所以這個電影我不是你大哥，我是演員，你是我的導演。」一反往日的倨傲姿態。

想來，《特務迷城》對成龍而言，不止是與嘉禾的吻別，更是對青春的惜別，

還有對過去那個狂妄的自己的訣別。